“首先,我汤武律例便无逢人打招呼便要回的理,你无端便要加这一条,说要谋反却是有些夸大,对天子不敬却是算得,是为不忠;其二,想令尊令堂官高职大,一个人的教养无非便是表现在她的言行举止之上,从小姐目前为止的表现看来,若非你双亲养而不教,便是你不受教了,小姐二则取一吧,父母含辛茹苦却养育出这般败坏门风的小姐,不孝二字还算得好听话了;所谓仁人之事者,必务求兴天下之利,除天下之害。小姐出身名门贵族,却没有以自己的优势求众人之所大利,反而用来欺负无权无势攒个虚职的我们,是为不仁;义者,宜也,行为务须公正合宜方可称义,试问小姐综上所述行为合宜否?公正否?圣上哪天高兴便许我俩奉旨成婚?什么时候轮得你来对圣上指手画脚,不义二字,还算得对你客气了。”景文一鼓作气说了个完,黛仪都快乐歪了,一脸崇拜的轻轻拉着他袖角。
跟中士大人嘴砲?小玉儿轻轻摇头,你还早了二十年有。
“你!你、你──”魏小姐气得是小拳紧握,咬紧下唇,血丝都稍稍给逼出了些许,端是气不打一处,活活让他气死都有可能,这时她身后开始聚集了一群一样学士穿着的人,其中有位华服公子,摇着纸扇缓缓踏到她身前,似便要英雄救美。
“哼,君子不与小人口舌之争──”
“多谢公子,英雄所见略同,殷大人,我们走。”话都还没讲完景文马上拱手打断,嘴人如战斗,岂容得你这半慢来,一时间原本他要拿来暗指景文是小人的话语,马上被打得反了过来,魏小姐更是怒火中烧,轻轻按住胸口。
“慢着!在下岂说你是君子了?”那名公子像是没有让人如此不敬过,不禁怒意显露。
“在下没有说自己是君子,魏小姐也没反驳自己不是小人,不若我们各退一步,各自领受如何?”景文嘴角微扬,这说词无论怎样也是把魏小姐打成小人,眼看魏小姐都快被气死了,黛仪拉拉他的衣袖。
“景文,我们走吧,别要与他们口舌相争了。”她轻声说道,盖头之下,眼神带着说不尽的感激。
“谁许你们走了?”华服公子斥道。
“怪哉,天子脚下怎便这般多如你一般横竖要给律例加上一条之人,实在是百姓不幸,天下苍生之难,你说不许走便不许?凭什么?公子难道有官职加身不成,我便只是虚职好歹也有五品,你便要拘禁我也好歹讲个理出来吧?”景文两手插腰,扬起眉毛。
“我父亲乃是中书侍郎颜──”还未说完,景文扬起右手。
“报父亲的名号便可以无端限制别人行动,你这欺君罔上的罪可要往你父亲头上加了,奉劝公子三思。”
“我、我怎么欺君罔上了?”华服颜公子着急道,小玉儿白眼一翻,没两句又让中士大人给套住,这些人怎便这般蠢笨,这人便擅长与人胡加罪名,没的说成有,白的说成黑,你便要与之反驳便已然中套,他这棋下一看五,先敌之先,怎便就学不会了?
“问你是否有官职傍身,你也不直接回答,莫不是没有?开头便提父亲名号,岂不仗势欺人?即便我是虚职,殷大人也属虚职,我们也是朝廷授的,天子允的,不尊重也罢,且还来寻我们晦气,岂不没把天子放在眼里,这且不足欺君罔上,难道要等集结了甲兵十万,剑指庙堂才算?”景文根本是扣帽子小天才,三言两语就把颜公子给打成反贼,眼看争吵越演越烈围观人群越聚越多,这些学士们开始躁动起来。
“颜公子算了吧,君子可莫与小人一般见识,此等武人也就逞点口舌小聪明罢了,若要吟诗作对那可是难倒他了,颜公子别要中套,这可是诗会之上,可不是骂街大会。”一个胖胖的学士说道。
“好哇,那我就与你出上一对,你要是对得上,我便不再与你为难。”颜公子找回主场,马上傲然说道。
“魏小姐,那学士说你骂街呢。”景文手挨在嘴边,轻声细语道,这又反手打了魏小姐一记,魏小姐怒目瞪视,也瞪了那个胖学士一眼,撇头不再言语,景文偷笑了笑,又看回颜公子,“公子三思啊,这可不是君子所为,你可得想通彻了。”
“怎么不是君子所为,我与你出对呢。”颜公子嘴角微扬,心道这下你要栽跟头了。
“公子且想,公子所长诗词歌赋,便如我所长为拳脚刀剑,我若依着公子的话,便是说,我与你出上一拳,你要是接得住,我便不再与你为难,是这个理吧?以子之长攻彼之短,孰君子乎?”景文瞇起眼睛,戏谑地扬起嘴角。
“哼,本以为你如此能言善道,尚且通情达理,没想到也只是道走偏门而已。”小胖忍不住哼道。
“呵呵,有道是术业有专攻,寻武人比试诗词歌赋,不恰如缘木求鱼?难道圣上发兵符不往枢密院而往你学士府去?这般显而易见的道理堂堂学士居然也参透不了,这种人也收,学士府令人堪忧啊,你难道还吃官粮了,唉,民脂民膏啊。”景文说着唉叹了一声,旁边不少平民都哈哈大笑。
“笑、笑什么笑?”那学士面红耳赤。
“汤武律例哪条说不准笑学士了,我书读得少还望明示。”景文轻轻一拱手。
“我们办的到底是诗会,你既然来了,怎么能不来同乐同乐?岂不得体。”另一个学士嗤了一声,轻笑道。
“前些日子圣上办的护卫选拔,难道我还邀席上百官同乐了,我们这不就只是见着此街人声鼎沸,好奇之下前来逛逛,这条街你家的啊?逛街也要斗诗词?老板,问问,这边摆摊也要对句吟诗没有?”景文忽然往旁边一个摊商问道。
“呃,没有,交了租便摆了。”那个商贩紧张道。
“还得交租,这条街是私开的么?”景文不屑地呿了一声。
“不是的,是官租,官租的。”摊贩连忙道。
“哦,看来有必要让李大人来查查可有不法呢。”景文挑了挑眉。
“我、我们举办诗会,都是自掏腰包,诗词竞赛吸引人潮,人潮自然引得摊商,我们算得振兴地方经济,哪有什么不法可言?”又一个学士跳出来坦。
“那你还逼人家做对吟诗了,莫名其妙,我们让人潮吸引而来,难道活该这般让你们耻笑么?”景文两手一摊。
“先生言重了,可是没有逼你,诗词会上,大伙各展长才,也只是图个乐子,先生如果不愿同乐,却也是无妨。”一个看起来老实老实的学士缓场道。
“总算来个明理人,奉劝先生,交友小心,且莫近墨者黑,告辞。”景文心想打完收工还是别继续搅和下去为妙。
“哼,莫不是怕了想跑?”颜公子嗤声道。
“嘿嘿,颜公子,我不是说了,你们长于诗词做对,我长于拳脚功夫,我们要是各展长才,我怕你无福消受。”景文奸诈一笑。
“此话怎讲?”颜公子眉头一皱,心头一凛。
“还不明白?各展所长不便我施拳脚,你出对子了?公子,我可是在为你着想啊。”景文眼角闪露一股寒光,诸位学士被他杀气所慑,不觉退了一步。
“你敢威胁我?”颜公子虽然膝盖抖了一下,却还是强作镇定。
“我哪里敢呢,颜公子不便连天子都没放在眼里了,算算汤武谁大过你?”一声轻笑,景文又把这个谋反的大帽子冠到他脑门上。
“……哼,我懒得再与你作这无谓的口舌之争,魏小姐,我们走。”颜公子面红耳赤,左右是拿他没辙,这就撒手要走,魏小姐气到牙都要咬崩了,还只能让丫鬟搀着走,看着都让人可怜。
“哎哎,聊得好好的怎么便走了,我还没把你们气死呢,再来啊。”谁来敢理景文呢,也不管他招着手留人,一群人灰溜溜的跑了。
“中士大人,你也太好笑了吧,要把人家气死还讲这么大声。”小玉儿哈哈大笑。
“就看准他们不敢继续留着才说的,跟我斗?顺着他们的话说都能倒打一耙了。”景文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。
“这般与人交恶可不好,”黛仪脸带羞涩,忽然惊觉自己还拉着他袖角了,连忙松手,“景文,还是谢谢你替我说话。”
“应当的应当的。是说,讨厌鬼都走了,黛仪姐姐还逛么?”景文露出微笑。
“不了,折腾了这一番也有些累了,早点回去陪芸茹才是。”黛仪抿唇一笑,这便准备转身,“希望以后别要再遇到他们那伙人了,这可是把人家都给得罪个没底了。”
“中士大人,那我是不是还回去好点。”吴三鬼魅般地在他耳边嘶声道。
“还?还啥?”景文被吓了一跳,这货无声无息的,忽然出声论谁都会被吓到。
只见他轻轻拉开衣襟,露出里边好些个钱袋,怎么看都方才那伙人的。
“属下看他们对殷大人出言不逊,实在难咽下这口气。”吴三面无表情道,“不过也就拿了对中士大人无礼之人的而已,应当算不得大事。”
“……我看这下冤仇真结大了,小玉儿,我们快走。”景文急道,这就引着黛仪,小玉儿紧跟在后,一众煞诃鶙随即尾随,这又往马车走去。
吴三这人倒也厉害,景文与那几人口舌交战时眼睛可没怎么眨过,目光也未曾离开,没想他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行窃,自己却是分毫未察,技术之高超足见一般,且不论这些,单单他两姊弟隐藏气息的功夫,就让景文觉得其实应该让煞诃鶙们都学学才是。
正寻思着,一道白色倩影与他擦肩而过,景文猛一回头,斯人已经便又没入茫茫人海之中,留他愣在当场,痴痴站立。
那女子一袭白衫半遮面,齐胸𦈡裙半臂袖,桃粉褙子带丝巾,长发盘,着荆钗,盈盈秋水似有泪,一双明眸略带愁,身长略有七尺一,纤纤柳腰若水蛇,仅仅这般一眼瞥过,那身影却是狠狠的烙进他的心窝。
像。
未免也太像了。
景文心头怦然跳动着,许久没有这般猛烈。
可那却不可能会是她,她早已亡故许久,步伐也没有这般轻盈灵动,好像脚掌未有贴地一般,便如轻踏水面,仅仅留下涟漪波动,而且她还用白色丝巾半掩着面了,就是把人拦下来也不好让人摘了丝巾,肯定是自己认错了。
没道理,那双眼睛实在太像。
还有她的身型,她的背影自己早已牢牢印在脑海之中。
一切巧合不由得他惊讶如此。
“中士大人,你忽然愣什么呀?”小玉儿拉了拉他衣袖。
“没,没,好像见到了个故人。”景文颤声道,他不知道自己什么神情,只觉得脸颊一湿。
“什么故人──中士大人,你怎么哭了?”小玉儿吓了一跳,连忙取出帕子给他擦拭。
“……方才经过了一女子,她看着好像,”景文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了,他自己也说不上来,便是如鲠在喉,豆大的泪珠落到地上,但是他的心却是比止水要更加平静。
“好像什么?”小玉儿轻轻皱眉。
“好像我亡故的妻子。”
他站在原地,两只大手摀着脸,无声的啜泣着,好像这茫茫人海的中心,便只剩下他一人一般,再无旁人,而自己孤立无援,脚下便有如万丈深谷,自己却仅有寸尺之地堪以立足,顿时徬徨无助,失了魂魄。